1.
“好热啊！明明已经秋天了，怎么晚上还是这么热！”
“难道你觉得热成这样，是因为天气的缘故？”
现在的时节，是货真价实的秋季。押送犯人前往首都的一行人，正在褐色山脉里的哨兵岭上宿营。这个靠近费兰提尔隘口的小山岭，只是山脉的一隅，海拔并不算高。一阵阵凉爽的夜风吹来，确实不能算是个炎热的地方。
可是他们五人却都是一副热得冒烟的模样。
不仅如此。由于睡眠不足，除了伊琳娜之外的其他人，都有些火气旺盛。连一向冷冰冰的银发女孩，也露出了烦躁的神情，目光呆滞地望着缚住自己双手的绳索。尼尔并没有给她戴上枷锁镣铐之类的刑具，大概是考虑到她特殊的身份吧。
“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，当时就该把它们全部杀光！”
“哎，别这样……”伊琳娜慌慌张张地劝阻表情凶恶的尼尔。
事情要回溯到几天前。就在出发那天的晚上，大概是接近破晓的时候，守夜人尼尔唤醒了整个队伍。睡眼惺忪的众人惊奇地发现，有许多支悬在空中的蜡烛，正从伊克斯普的方向朝他们的露营地飘了过来。准确地说，应该是许多只顶着蜡烛的狗头人。它们正一路小跑着，数量大约有一百五十只左右。
不知道是怎么回事，和它们起冲突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。大伙只好拖着没有睡饱的身体上马赶路，想一口气摆脱掉它们。可那群狗头人却好像和他们卯上了，紧紧地跟在队伍的屁股后面不放，以至于每晚留给他们睡觉的时间越来越短。而这一次就更加离谱了，一天的旅程刚刚结束还没来得及扎营，狗头人们就围了上来。好在营火已经点燃，那些家伙们畏于熊熊火焰，没办法一下子冲上来。即便如此，一行人被折磨得连着好几晚没睡好，都已经到了身心俱疲、劳累不堪的境地。
“我受不了了！”尼尔站起身来，杀气腾腾地走向那排蜡烛。
“稍等一下。”伊琳娜赶紧拉住他。“请不要伤害他们！”
这算什么，精灵们纤细的精神和善良的心吗？大叔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，对着蜡烛们大声的喊起来：
“喂！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？”
“吱吱吱——”狗头人中传出一阵骚动，两根蜡烛飘了过来——蜡烛简直成了狗头人身上唯一的亮点。它慢慢地朝着这边移动，暗红色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警惕的光芒。
“咦，你不是金牙么？”伊琳娜打了个招呼。
“金牙？哪个金牙？难道是那个守在矿洞口，丢石头把修打趴下的那只狗头人？？”珂琳惊奇地问，“可是它们都长得一个样儿呀，伊琳娜姐姐你是怎么认出它来的？”
“不会呀，你看他身上的红色鳞状皮肤，还有尾巴弯曲的角度，还有……”
“呃，金牙？你们跟着我们，到底要干嘛？”
虽说尼尔更喜欢用剑和狗头人沟通，但是看在伊琳娜的面子，以及对方压倒性的数量之上，他也不得不谋求和平解决的方法。
“吱——没错，我就是金牙！你们这群臭人类，毁掉了我们的矿洞！还偷走了我们的蜡烛！吱！”
“矿洞是塌了没错，可蜡烛又该从哪里说起呢？”
“吱吱！不要狡辩！就是那白发小子！他抢走了蜡烛！”金牙指着坐在一旁的修大声叫道。
“我？”被它这么一说，修感到有些莫名其妙。“什么蜡烛？我没见过什么蜡烛啊。”
“哎呀，该不会是伊琳娜姐姐引诱它的那个法术吧。”珂琳拍了拍脑袋，作恍然大悟状。“你们还记不记得，在这家伙被打晕之前，它看到修这个笨蛋冲向了伊琳娜姐姐变的大蜡烛。等醒来之后，它发现蜡烛不见了，肯定就会认为是修抢走了呗。”
想到那次事件，修露出了尴尬的表情。不过为了不发生冲突，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：“那玩意，其实只是一个幻象而已。我真的没有拿你们的蜡烛，你们还是放弃吧。”
“吱！说什么放弃！我们一定会坚持到底，直到你们交出那只大蜡烛为止！”
……
天，为了一根蜡烛追了这么远？众人都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，只有伊琳娜用爱心满满的语气小声地赞赏道：“为了喜欢的东西坚持不懈，这些狗头人很可爱是不是。”
这个精灵难道有恋狗头人癖？珂琳和修对望了一眼，齐齐打了个寒战。银发女孩也稍微往这边瞅了瞅，依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。尼尔大叔不耐烦地拔出了剑，正准备威胁它一番。可是他刚一有动作，金牙就飞也似地跑回了狗头人群中。看来它们也不愿意正面冲突，准备用“坚持不懈”的方法，先把敌人拖得半死，然后再趁机动手。
“对了，小亨。”大叔拉了拉绳子，对着银发女孩喊道。
“她的名字叫小亨吗？”
“不知道，问她什么她都只会冷哼。哼哼，这么喜欢哼，以后大家都叫她小亨算了。”
“你你你——你才叫小亨！你全家都叫小亨！”女孩眉毛一挑，忍不住骂道。
“哟，小丫头骂人都这么文雅。”尼尔坏笑着把她拉了起来。“你不是当过这群狗头人的头头嘛，快叫它们别烦我们了。”
“我才不去！”
“不去？嗯，那我就在你脖子上装条皮带，然后再把绳子拴在皮带上，就这样一路把你拉到让德拉去。我记得有个词叫啥来着——对了，人宠。”
“混蛋，你这个混蛋！”银发女孩，或者说小亨，已经气得语无伦次了。
“你才知道啊，请叫我混蛋大叔尼尔.伊克斯普。”尼尔笑嘻嘻地把小亨拉到自己前面。可是小亨却紧咬着嘴唇，打死也不肯开口。没办法，大叔只好自己喊了起来：
“喂喂，那些狗头人你们听好了，不要再死缠烂打了，乖乖地回家去吧。你们的老大也在这里哦，她千辛万苦带领你们，可不是为了抢蜡烛的哟。不管是干什么也好，惹老大伤心落泪的家伙是最低劣的了，那个老大也请说点什么吧——”
嗖嗖嗖，几块石头飞过来，打断了大叔了讲演。他一闪身挡在小亨前面，用刀鞘将石块全部都打了回去。
“吱——谁在乎那个蠢女人！我们要蜡烛！吱，蜡——烛！”
“嘁，看来这小丫头只会摆摆谱啊，一点实际用处都没。”尼尔的目的没有达到，转过头去挖苦小亨。“你的魔法呢，你不是个巫婆嘛。”
“要不是我的法术书落在矿洞里面，等我记忆过魔法我一定要把你——”小亨以前显然没有被人这样损过，眼眶一红，泪水都快流下来了。
在一旁的珂琳终于看不下去了。“混蛋大叔，不要太过分哦！”她劈手把尼尔握着的绳子抢了下来，走到小亨的身边，和伊琳娜一起温言软语地安慰着她。小亨也终于控制不住了，一下子靠在珂琳的肩膀上大哭起来。看着这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的一幕，修心里暗暗摇头，这家伙看起来很坚强倔犟的样子，也不过是个爱哭鬼而已嘛。
2.
就在大家正吵吵闹闹的时候，一阵细声细气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：
“我还以为是有人遇到麻烦了呢。”
大家都慌忙地举起了武器。虽然那是人的声音，而且还好像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孩子的声音。可要知道，一大堆吃人不眨呀的怪物都会发人声，当作是引诱猎物的手段。无论如何，因为是晚上，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。四下张望，却又是只见蜡烛不见人影，尼尔小心翼翼地说道：
“如果是人的话，就快点出来。”
那个细声细气的声音立刻做出了回答：
“如果是人的话，就应该可以拒绝别人的要求吧？”
“……”
大叔张开嘴，一副被噎住的表情。小亨看到他那副糗样，擦了擦眼泪，快意地哼了一声——她这个绰号还真是十分恰当啊。
“如果你不出来，你就是——”
“停停停，在诸位做出让人不快的推测之前，请先稍微低头往下看一看。”
……
营火旁边站着一个非常矮小的东西，矮小到只及一行人中身高最矮的珂琳的腰际，刚才一直处于众人的视线死角之中，无怪乎大家一时半会都没发现这个声音的主人了。
“哦呀，这人好奇怪啊，长得和侏儒一样矮。”
这种话果然只有珂琳才能理所当然地说出口。修控制住自己，将注意力放在突然出现的侏儒身上。她是位女性，穿着一身灰白的法袍，背后是一根几乎比她整个人还要长的法杖。淡黄的头发梳成两个大大的发髻，翠绿的眼眸在营火的照耀下闪烁着灵动的光芒。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亲眼见过侏儒，所以大家都忍不住围住了她，上下打量起来。
不知道她是否察觉到了众人好奇的目光，那个侏儒点了点头说：
“请叫我克罗米。刚才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，就过来凑凑热闹。”
“我叫尼尔.伊克斯普，很高兴认识你。”
于是大家就分别介绍了自己——只有小亨很有风格地哼了一声。每当有人自我介绍，侏儒克罗米都会轻轻地点头。待大家都互相认识之后，她问道：
“诸位是旅行者吗？”
“嗯，不知道克罗米小姐是否了解人类的事情。我们现在正在前往首都的途中，为的是将那位银发女孩——呃，她叫小亨——送由国王审讯。这位精灵小姐是我们的朋友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克罗米小姐也是旅行者吗？”
“是的，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。”她点了点头，突然改变话题道，“看样子你们遇上麻烦了，不是吗？”
“是的，确实碰到了麻烦。”
克罗米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解说下，大致上了解了事情的经过。她想了一会儿，然后表示能够在不伤害狗头人的情况下解决掉这次危机。虽然大家都将信将疑——毕竟那里有着一百五十只“坚持不懈”的狗头人，可是克罗米自信满满的笑容却让大家放下心来。
“Phantasm（幻象术）！”她将法杖对准半空之中，吟唱出一个咒语。
半空之中陡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蜡烛，漂浮在空中熊熊的燃烧着。烛光的亮度将此地照亮的如同白昼一般，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分辨出远处围绕着的每一只狗头人。蜡烛幻象在空中停留了片刻，吸引住所有狗头人的目光之后，朝着远方飞去。
“吱吱吱！好大！”
“要飞了，快追——吱！”
“站住——吱——站住！”
狗头人们骚动起来，朝着飞走的大蜡烛追了过去，数量之多跑动之迅速以至于在地面上扬起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尘土。
看着一群追着大蜡烛逐渐跑远的小蜡烛，五人都变得目瞪口呆、哑口无言了。众人默默地注视着在天际闪闪发光的大蜡烛，直到那些小蜡烛们都消失在地平线之下。
“有时候，智慧比蛮力更能解决问题。”克罗米轻快地拍了拍手，告别道，“那群狗头人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来骚扰了。那么，诸位，再见了。”
“啊，这么快就要走吗？”
虽然她的个子很小，却给人一种强大而又温和，足以依赖的感觉。这片刻相遇之后的分别，竟让人有种老朋友离去般的不舍。
“嗯，离别是为了以后的再会。”克罗米朝着蜡烛幻象的方向走去，烛光在地面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。“不久我们将再次重逢。”
就这样，在克罗米离开之后，大家讨论着她的来历，拌着嘴吵着架，一直等到幻象的光芒完全消失不见才陆续睡去。修被安排着守夜，他拨弄着营火，看着进入梦乡的众人，却想起了那些追着蜡烛奔跑的狗头人。
渴望找回记忆的自己，到头来会不会也和它们一样，发觉一直坚持不懈追逐着的只不过是个幻象而已呢？或者更加可怕的是，即便是到了最后，也没有发现这仅仅只是幻象，而将自己的生命全部断送在上面。又或者说，还有目标可以追寻的人，都有着某种意义上的幸福……
这样的胡思乱想突然被一阵响动打断了，修抬头看去，发现小亨爬了起来，正在望着自己。他们就这样对望了一会，确定其他人都已经熟睡了之后，银发女孩突然小声说道：
“放我走，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。”
3.
营火中的木材燃烧着，发出轻微的噼噼啪啪的声音，偶尔会有一声半声的“唧唧”声从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传来。好一个虫鸣更幽的寂静秋夜，修坐在火堆旁边的石头上，拿着一支树枝随意的拨弄着。小亨则从睡袋中坐了起来，前倾着身体紧张地盯着他，但又害怕动作过大把一旁的尼尔吵醒。火光照映在他们身上，给两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。
“怎么样？”小亨再次催促道，“虽然我并不能确定你是谁——”
“不，别说了。”修突然打断了她的话。
“为什么？你没发现我们有着同样的发色吗？你难道不想知道我要告诉你的事情，还是你怕我说话不算话？没关系，我可以先告诉你，只要你答应放——”
“别说了。”修压低了声音。“别引诱我许下空头的承诺，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走的。”
“哼！难道你是不想背叛朋友?”小亨飞快地扫了一眼熟睡着的其他人，一脸的不屑。“也许等你找回记忆，就会发现他们其实都是你的敌人！”
“那就等找回记忆再说吧。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，但是我还没厚颜无耻到拿别人的信任去做交易。”
小亨显然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坚决，居然连一丝机会都不肯给自己。她蹙着眉头，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，泪水又开始在眼眶中转动。
“哭也没用的。”修似乎并没有被女孩的眼泪所打动，语气依然冷淡。“在你打算开始召唤邪神仆从的时候，就应该做好陷入如今境地的觉悟吧。”
“呜呜——他们会对我用酷刑的。他们、他们会杀了我的，那个混蛋大叔——”在遭遇了今晚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，装了几天冷酷的她再也忍不住了，开始呜咽起来。
修看着埋头哭泣着的小亨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他恨她，真的想要将她送上断头台吗？不，虽然自己差点死在她召唤的怪物手上，但是他却怎么样也恨不起眼前这个哭泣着的人儿，她分明只是一个小女孩嘛。但是偷偷将她放走呢？不可能，她的所作所为给伊克斯普领地造成了多大的损失，自己只是一个外人，怎么能自作主张将她放跑呢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状况，他只好低着头拨弄着营火，一声不吭。
“那个，虽然刚认识他们不久，可我相信他们都善良的人。”伊琳娜的声音传了过来，看来她是被小亨的哭泣声弄醒了。“他们肯定不会伤害你的。”她轻柔而又迅捷的走到小亨身旁，肩并肩坐了下来。
精灵独特的魅力很容易让人感到安定，小亨慢慢地逐渐停止了抽泣。她泪眼婆娑地向伊琳娜哭诉道：
“那个混蛋大叔，他那样的欺负我。等他把我押送到首都之后，一定不会放过我的。”
“放心啦！大叔只不过觉得你一路冷着脸太累了而已，才故意逗你玩呢！”珂琳也从睡袋中探起头来。“既然无论如何你都要和我们到首都去，那么在这旅途中彼此当做同伴不是更好么。再说了，我也不相信你会是个罪该万死的坏蛋，见到国王陛下，我们会替你求情的。你说是吧，混蛋大叔，别装睡了！”
听到珂琳的话，尼尔也爬了起来。他尴尬地摸着下巴上的胡渣，解开绑着小亨的绳子，对着她说：“我觉得嘛，哭也比板着个脸好。只要你说出到底是谁指示你在伊克斯普召唤邪神仆从，这样的行动到底有何目的，还有那奇怪的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。我可以保证，没人会伤害你的。”
“哼！”小亨狠狠的瞪了大叔一眼。“说了这么多，还不是为了套我的话！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说的！要杀就杀吧！”
说完，她一头钻进睡袋里面，再也不说话了，只有偶尔的几声抽噎传来。尼尔摇了摇头，对着大家苦笑了一下，道：
“都休息吧，我接替修来守夜，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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